松花馥郁落满城

下了一晚上的雨，醒来时，春阳早已慷慨地铺满整个城市。站在窗口，忽然闻到空气中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这味道像蜜一样，既甜且香，跟着风在卧室里浅浅地浮动。
　　下得楼来，见巷道里水渍未干的水泥地面，像一大幅勾勒清晰的拉丁美洲地图，而地图的山脉和界限处，则镶着一道道灿烂的黄金边线。那金黄的线条是什么？我好生奇怪，后来发现，不仅是巷道里，在大街的两边，在商店的屋檐下，在修鞋老人撑起的大黄伞上，在摩托车的坐凳上，到处都覆盖着一层金黄色的粉末。于是伸出手指拈来一撮，放在鼻子下面使劲嗅，一股新鲜的松树气息直钻鼻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松树的花粉！
　　“绵雨一夜湿春梦，松花馥郁落满城。”久违的松花，亲切如故人的松花，从遥远的松树林出发，被风雨带进这里，让这个城市香甜如一块巨大的蛋糕。徜徉在城市的街头，松花的芳香直灌肺腑。我注意打量了一下，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在下意识地翕动着鼻子使劲嗅，张着嘴巴使劲地呼吸，像一只只好奇而贪婪的蜜蜂或蝴蝶。
　　于是一整天眼前都仿佛有一座郁郁苍苍的松树林子，自己正站在开花的松树下，看花，赏景……
　　也许有久居城市“原住居民”会睁大眼睛问我：“不会吧，松树也开花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呀？”
　　其实，我要告诉你：松树不仅开花，而且松花是世上最朴素最美丽的花朵！还有那条名叫松花江的著名河流，它名称的由来，就是因为春天里，上游森林里飘来的松花粉落满江面。
　　在皖西南故乡那个偏远的小山村，我生活了整整20年，也亲见松花开了20年。那些松树，平日里哑默、苍劲，颜色深绿，见多了，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在四月，当万花开遍，映山红也即将凋谢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你就会发现，松林的颜色一夜之间变得青葱般娇嫩。细看，每一条树枝的末端，都已长出细细的一条穗子。几天后，那些穗子渐渐变长，变得丰满，并且生出一些泡泡一样的东西，它们就是松花花瓣的雏形。接下来，松花就开了，花朵的形状如同玉米棒子，又像那种名叫狼牙棒的兵器，质朴而大气。这时的山林花开千万朵，极是壮观，松花绽放出的纯正的树汁芳香，几乎能把人醉倒。
　　松花香气虽浓郁，却不令人烦腻，反而越闻越让人觉着清爽，这是它独特的地方。但最独特的还在于它的花瓣凋零之后，花蕊不仅不会萎缩，反面会继续长高，长壮实，最后成为新生的枝桠，完全与树木成为一体。
　　松花是山里人的花，它的品格与城市不兼容。
　　离开村庄很多年了，那屋前屋后茂密的松树林像记忆中的一幅泼墨画，被时空慢慢地隔离、淡化。而春风春雨皆有情，满城松花定然也有意，它们是不是受了故乡的嘱咐，切切地来向我传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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