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期,我们偏僻的乡村没有人家饲养过鸽子,偶尔一次见到,后来的岁月中很难忘掉。尤其白色的鸽子,通身若雪,羽毛紧密光滑,雄鸽粗壮的脖颈银光灼灼,圆圆的脑袋镶嵌着精明温和的大眼睛,饱满的小嘴,俊秀挺拔,在院落的木香架下一摇一摆地走动,美丽端庄,优雅从容。养几对鸽子,成为我青少年时期最强烈的愿望,好些时候在梦中实现:“鸽群在我家院落的上空翱翔……”
鸡鸭鹅与我们的乡间生活亲密得难分难舍,家前园后随意走动,匆匆忙忙。特别是鸡,觅觅寻寻,像是地上有捡拾不尽的东西。略有空闲,大红公鸡之间制造事端,常常拍打着翅膀,蓄满一身强健,满头满脸的怒气,奔向对方,腾空跳跃,奋力厮杀,毛发血肉横飞,不知何时积下的如此仇恨,欲将对方置于死地,胜者攀向高处,扯着嗓子不停地大喊,诉说着内心的得意。尽管耗去了不少体力及一身的伤残,或许它会想,我要的就是这份心情。一群母鸡在旁边木讷地观望。鸭子和鹅有些悠闲,时常大摇大摆地走向池塘河边,鸭子嘎嘎地叫个不停,似乎乐得合不拢嘴。大白鹅慢条斯理,一声接一声地鸣叫,叫声嘹亮而自信。老远就能听到,见到生人,偶尔伸长脖子贴着地面向你发动进攻。鸽子就不同啦,不像它们那么浮躁浅薄,即使有磨擦,也是卿卿我我,你追我赶的像是嬉闹玩耍。有时在人的脚前身后走动,围着你飞起落下,咕咕地低语,像一群漂亮整洁的儿童。
那年,伙伴送我两羽鸽子,一羽瓦色,一羽深雨点,说是从宿县他叔叔家带来的。我用秫秸精心做了一个窝,挂在室内墙上,每天用秫秫喂它们,不久便和我相熟起来,见到我翩然飞到面前,转来转去,亲热得不愿离开。一次发现高高天空中一对快速飞过的鸽子,拖着昂昂的哨声,后来常能看到那对鸽子越过上空飞往西北漫地的打谷场去,似乎不大理会屋宇树木,巷道中走来走去的大人小孩,以及偶然狂吠的狗。这若即若离令人感到神秘并有几分富贵气息。终于有一天我打听到鸽子的主人是距我家一里多路的山坡上靠村边的一家,按辈份我喊男主人表老爷,乡里乡亲的自然不外。那是两只信鸽,体形壮大,灰色浅雨点,粉色的大鼻子占去头部前端,环眼一圈排列粉白颗粒,若一串精美的珍珠,铁沙眼底,清澈明净,瞳孔收放快速,胸颈强健,毛羽蓝莹莹的闪亮。雄鸽鼓起粗大的气囊,头一点一点向你致意。咕喽声从喉头深处聚汇的力量,带有隆隆的低沉轰鸣,随着叫声转动着肢体,尾羽上前后并列竖立两根一长一短小指头大的哨子,那悦耳嘹亮的双重音就是它发出的吗?我决心学会制造它。
选择适当的小竹竿,截取竹筒刻薄如纸,后边高一些的竹筒原有的竹节作底,短竹筒的底用瓢片镶进去封牢,竹筷子的方头部分劈开选一段,顶部刻出两个上下相邻的小洞,用细竹签固定在短筒作底的瓢片中间,下部合适的位置刻一个小洞,一根羽毛穿入使其固牢在鸽子的尾羽中间,尾羽12根,中间4羽靠毛筒的根部穿针引线扎紧,鸽哨插入连为一体。竹筒上端的盖子用瓢片做成,开口的尺寸,角度必须准确,鸽子飞行时才能发出理想的声音,然而这个角度,哨口的大小就那么难把握,几个月后我才把成功的哨子装在鸽子的尾羽上,我的左手部分指体因之留有数处小小的伤痕。
后来,我家的上空不断飞翔着一大群白色、黑色、红色及灰色的鸽子。多半是听到响亮的哨声行人才抬头见到匆匆飞过的鸽群。天清气朗,阳光灿烂,桃花杏花被轻风摇落的一天一地,我常常伫立在旷野中,静静地眺望鸽群的行踪,有时在天边消失很久,仍能听到隐隐的鸽哨声,仿佛我也摆脱了沉重的肉体,伴随着鸽群俯瞰山川原野,芸芸万物,融入一派浩瀚苍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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