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翻鸽自来
飞弩
在这个建筑群落从不停息生长的都市里，我家有幸住一楼，后园有一角落一直没有打理，杂草丛生，近日终于请人修葺，顺便将后园的花泥地翻松。这几天，推窗就有一阵泥土气味。这种曾经伴着我长大的气息，实在久违了。
偶尔一看，却原来泥地上有十多只鸽子，正兴奋地啄食，就连我走近也不顾了。土翻，虫就露出来了，鸽儿如获宝藏。
好象已忘记了，鸽儿怎么也吃虫的呀？怪不得在武汉难得见到鸽子。鸽儿也可怜，到处是精心设计建构的高楼大厦，新颖独特的样式适应着都市人文风格的步履，顶空是不允许着意而为的，更何况拟想搭建个鸽屋什么的。就连小花圃也不多，哪儿去找虫儿呢？人留给鸽子的是狭窄的生存空间，鸽子相应地能留给人的是灰白天宇背景下一掠即逝的身影记忆，或是青灰的水泥地上踟躇的觅食形象——不似感性的动画，倒更象理性的粗犷白描。记得以前武汉有很多鸽子，大群大群地在空中飞过，然后一起降到邻近的稻田里。现在田都没有了，鸽子呢？间或到公元或广场那些人为圈定的境地里，可以看到它们如何被玩弄于人类的手心，还得是能逃脱禽流感之嫌的鸽子才有这样的资格。
从前我故乡山上也有鸽子，最爱来偷吃鸡粟。我们用筷子斜斜地撑起一个竹箕，用绳缚着拉到墙角，箕底放些碎米。鸽子来啄食，一拉绳，箕掉下来就把鸽子盖着。我们把鸽子放进鸟笼，打算饲养，但鸽子总是不停乱闯，闯得毛翼都伤了，可怜得很。哥哥说，肯定是它家里有鸽雏儿待哺，或是有情侣等它回聚，是养不家的。好不忍心，我们就把鸽子放走，从此也不再捉鸽子而只捉麻雀了，不伤鸽子却把麻雀弄来烤着吃解馋。并且在语文老师布置用成语“门可罗雀”造句时，我来了个创新，换用了“门可罗鸽”，本以为会因此得到表扬，却被固守的老师罚抄“门可罗雀”一百遍，没有怨言，因为手抄麻了，心眼里却尽是映照着鸽子那清澈单纯的眼神，惹人爱怜不止。后来一位叔叔给我们捉了一只雌的雏鸽，二三天就熟络下来了，第四天开始在笼里“咕咕”唱歌，取名叫“小相思”。小相思做了我们多年的朋友，因为幼稚我们居然一直让她做着“单身贵族”，打开笼子它也舍不得飞走。
不过实在太傻，家附近到处是鸽子，为什么还要养一只呢？山中早上，我们是被各种各样的音色、音质和调子的声喧鸟语唤醒的，“啁啁啾啾”的柔杂伴唱中偶有“咕咕”的强音主唱；黄昏，百鸟归巢，满天都是叽叽喳喳的鸟叫；最吵耳的是喜鹊，最凶的是燕子，经常在空中打架。唯有鸽子，猎猎飞来，款款进笼，静静入眠，它们的飞式、脚步、站样、坐姿、匍法都是优雅而有讲究的，那是些自由又有纪律的鸟儿啊，于无声敛形中带给人们有声有色的新一个黎明。曾读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他说，如果你懂得欣赏悠闲，享受你的睡床、坐椅、茶叶和朋友，并容许大自然与你亲近，你会发觉“尘世是唯一的天堂”。如此看来，那始终牵动人心的对鸽子抽象的记忆倒恍如生命里难以放逐的重了。
怎么想远了？只因土翻鸽自来。